2015年7月29日 星期三

敘事觀點,衍化出小說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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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7/29 第246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 編輯小語 敘事觀點,衍化出小說風格
>> 迴聲特報 第一人稱觀點,彷如親身經歷
>> 好讀手札 全知觀點,適時告訴讀者該知道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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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事觀點,衍化出小說風格
改編自《冰與火之歌》的「權力遊戲」劇照,故事中人人都是主角。(圖片/網路)
「視角」與「敘事觀點」設定,可謂小說寫作的第一步。創作者下筆前即得定調「敘事者和故事間的關係」,敘述者是透過何人之眼來看(敘事觀點),從何人角度來講故事(視角)。

小說作品寫法中,約略可分為傳統最常見的「全知觀點」,與「限制觀點」中時有轉換的〈第一人稱觀點〉、〈第二人稱觀點〉(用你來稱故事主角)、〈第三人稱觀點〉。在創作上各有限制,比方說〈第一人稱觀點〉敘事涉及主觀意識與性格,通常會以討喜角色來勾起讀者讀下去的興趣;「限制觀點」分類裡頭,以個人目光所及來講述,故總是無法把完整故事中所有發生之事告訴讀者,但以恐怖懸疑故事而言,這樣製造出來的撲朔氛圍卻成醍醐味了。至於「全知觀點」就更厲害了,因為作者什麼都知道,太方便說出,反得費盡心思鋪陳,挑在最好時機,逐步披露很多事情的「真相」或人物「心思」。

這樣的玩法,目前最具代表的就是《冰與火之歌》這部當代改編影視的長篇巨作了,裡頭不停地切換敘事觀點人物與視角,有時候很難看清誰是主角呢,這或許也是其魅力所在。總之,身為幸福的讀者,讓我們好好看故事吧!

第一人稱觀點,彷如親身經歷
2011年《簡愛》電影。(圖片/網路)
第一人稱觀點,敘事者通常採用自敘的第一人稱「我」。以我的角度出發,講的可以是自己的故事,或是別人的故事。

《簡愛》:簡小姐以「我」的敘述方式,講自己與羅契斯特先生的初遇

當那匹馬奔向我,而我在幽暗中看著牠閃現時,腦中浮起了貝絲曾說過的傳奇故事,據說英格蘭北部有一種叫「蓋崔西」的妖精,會變身成為馬、騾子或大狗,經常出沒在荒野小徑上,有時會突然出現在趕夜路的旅人面前,就像這匹馬即將出現在我面前一樣。

牠已很接近了,只是還看不到牠。除了答答的馬蹄聲,我還聽到樹籬下有東西急速跑動的聲音,一隻大狗正從榛樹旁溜過來,牠那黑白相間的毛色在黑暗樹影下更顯亮眼。牠正是貝絲故事中「蓋崔西」的化身——一隻獅子模樣的長毛巨犬再加上一個特大的狗頭,然而牠極為輕巧地從我身旁跑過去,不像我預先設想的那樣停下腳步,抬起妖精似的狗眼往上看著我。馬跟在牠後面出現,是一匹高大的駿馬,有個騎士坐在馬上。那男人,是人類,魔咒立即被破除了。沒有東西可以騎在「蓋崔西」背上的,它總是獨來獨往;至於小妖精,據我所知,雖會附身在不會說話的動物屍體上,卻不會想以人類軀殼為避風港。這騎士絕不是蓋崔西,只是個抄近路到米爾科特去的旅人而已。他從我身旁經過,繼續往前行,而我走了幾步路又回過頭。滑跌的聲音,伴隨著一句「搞什麼鬼?」的咒罵,再加上啷啷噹噹的碰撞聲,引來我的注意。那騎士和馬都摔在地上,因為路上光滑的薄冰造成了馬失前蹄。大狗立刻跑回來,看到主人的窘境,聽到馬兒的呻吟,開始吠叫起來,狗吠聲在暮色蒼茫的山谷中迴蕩著,鏗鏘有力,與其壯碩身形相應。牠繞著摔倒在地的主人和同伴,聞聞嗅嗅,然後向我跑過來;這是牠唯一能做的事——沒有別的求救對象了。我依著牠,走到旅人身旁,他掙扎著要脫離馬鞍。我看他氣力十足的奮鬥著,便猜想也許他傷得不重,但我還是問他道:「先生,您受傷了嗎?」

他嘴裡嘟噥著什麼,像在咒罵,不過我不確定。原來他是在說一些客套話,所以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

「我可以幫什麼忙嗎?」我又問。

「妳站在一旁就好。」他邊站起來邊說,先是跪在地上,然後再站直身子。我照著他的話做。那時馬兒開始喘氣、蹬地,蹄聲甚是嚇人,再加上大狗在旁邊又叫又吠的,果然讓我往後退了好幾碼,不過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幸好此時馬兒已重新站起來,而一句「派洛,走開」也讓大狗安靜下來了。站起身的旅人彎下腰,摸摸雙腳,彷彿在確認它們是否無恙,他的腳顯然是受傷了,因為他跛著腳走到我剛站起來的梯蹬,一屁股坐下去。

現在回想起來,我那時一心想幫忙,或就算愛多管閒事吧,我又出現在他面前了。

「先生,如果您受傷了或需要任何幫助,我可以到桑費爾德或乾草村去找人來。」

「謝謝,我還好,沒摔斷骨頭——只是扭傷而已。」他又想站起來,結果只換來痛得脫口而出的一聲:「啊!」

藉著尚未完全暗下來的天色和越來越亮的月色,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他穿著一件騎馬斗篷,有著毛皮衣領和鋼釦,雖無法詳細看出身形,不過大概是中等身材,胸膛寬闊。他的臉,膚色黝黑,容貌嚴肅,還有兩道濃眉。那眼神和緊鎖的眉頭使他看起來一副遭挫敗的惱怒樣,他已不年輕,但也還不到中年,可能三十五歲左右。我不覺得怕他,只是有些害羞。如果他生得一副英雄似的美男子儀態,我也許不敢像這樣,不請自來地,一再地問他需不需要幫忙。我幾乎沒見過年輕俊美的男子,更未曾跟那樣的人說過話。我對美男子的定義是態度優雅,懂得殷勤對待女士,還要有魅力。不過要真遇上了具備這些特質的男人,直覺會告訴我,這樣的人跟我不會有什麼交集,應該趕快閃避,就像閃避火哪、打雷閃電啦那些耀眼卻格格不入的事物一樣。

在我跟這位陌生人說話時,倘若他只是禮貌地微笑應答,或只是笑容可掬地婉謝我的主動幫忙,我勢必會繼續往前走,覺得沒必要再問第二次;然而他皺起的眉頭和粗魯的應答,使我覺得輕鬆自若。

他揮揮手要我走開時,我站著不動,態度堅決地告訴他:「先生,現在天色已晚,這條路又這麼僻靜,如果沒看到您騎上馬,我是不會離開的。」

全知觀點,適時告訴讀者該知道的東西
《純真年代》電影中,奧蘭卡伯爵夫人由蜜雪兒菲佛飾演。(圖片/網路)
「全知觀點」雖然好用,但是什麼時候加進故事中來,一樣得斟酌。《純真年代》裡頭,奧蘭卡伯爵夫人突然地登場,吸引住男主角亞契的目光。接著許多人的八卦對話中陸續點到她,彷如矛盾般的存在,令人充滿了好奇,卻還無法拼湊出她實際的個性作風。作者乾脆在紐約上層社會為伯爵夫人所辦的正式接風宴前,好好地來介紹這位流言纏身的女子。

奧蘭卡伯爵夫人成長背景,一次講清楚

紐約社會普遍認為奧蘭卡伯爵夫人已「青春不再」。

她在紐蘭•亞契童年時首次於此露面,當時還是個耀眼的九歲或十歲漂亮小女孩,大家總說她「應該畫張肖像畫」。她的父母喜愛赴歐洲各國漫遊,幼年跟著父母四處漂泊後,她失去了雙親,便由姑媽梅多拉•曼森撫養,而姑媽本身也到處漫遊,剛歸返紐約「安頓下來」。

可憐的梅多拉,一再地成為寡婦,總得又回紐約住(每次房子都越來越便宜),也屢屢帶回她的新丈夫或者新認養的孩子。但幾個月過後,總是會和丈夫分手,或者與她的養子女鬧翻了,賠本拋售房子、繼續四處遊蕩。由於她母親來自拉許沃家族,且最後一次不愉快的婚姻又將她與一個瘋狂的奇佛斯家族成員連結在一起,紐約人對她的古怪行徑一直相當寬容。可是當她帶著她的小孤兒姪女回來時——她的父母除了那令人遺憾的旅遊愛好外,還頗受人們喜愛——大家覺得這麼漂亮的小女孩交由她撫養真是可惜。

大家都對小愛倫•明戈特很好,儘管她略偏黝黑的紅臉頰和捲曲的頭髮讓她散發出一種不該出現於一個仍在服喪的孩子身上的活潑神情。輕忽美國人那些服喪期間不容改變的規矩,恰是梅多拉許多偏誤的怪癖之一。她步下輪船時,為自己兄長所戴的黑紗比她嫂嫂們還要短上七吋,而小愛倫穿戴著深紅色麥利諾羊毛衣及琥珀色珠鍊,就像個吉普賽小孩,令家人們震驚不已。

唯紐約人早已經不再在意梅多拉的行為了,只有幾位老太太對愛倫俗麗的服飾搖了搖頭,其他親屬則完全被小女孩紅撲撲的氣色及快樂迷人的氣息所征服。她是個大膽又無拘無束的小孩,總問些令人驚訝的問題,發表一些早熟的評論,並會一些特殊的才藝,像是跳西班牙披巾舞或伴著吉他唱拿坡里情歌。在她姑媽(她原本稱謂應是索利•奇佛斯太太,受到教皇所授與的頭銜後,恢復了她第一任丈夫的姓,自稱為曼森侯爵夫人,因為她在義大利也可叫做曼森尼)的教導下,這位小女孩受到昂貴但毫無系統的教育,包括你作夢也想不到的「人體素描」或與專業音樂家一起彈鋼琴五重奏。

當然這些教育並無什麼益處。幾年後,可憐的奇佛斯終於在一所瘋人院過世,他的遺孀(穿著奇怪喪服)再次收拾行囊,帶著已長成擁有迷人雙眸的高瘦女孩愛倫離開。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她們的消息,後來聽說愛倫嫁給了一位充滿傳奇色彩的波蘭貴族,他們是在杜樂麗宮舞會上認識的,據稱他在巴黎、尼斯和佛羅倫斯都擁有豪宅,在英國考斯也有遊艇,在匈牙利外西凡尼亞還有數平方英里的獵場。她在這沸沸揚揚的閒言閒語中,突然銷聲匿跡。直到幾年之後,梅多拉再度回到紐約,窮困潦倒地為第三任丈夫服喪,並尋找更小的房子,人們才想到她那位富裕的姪女怎麼沒有出手相助。接著就傳來愛倫自己的婚姻亦成了一場災難,她自己也要回到親情的懷抱中休息、忘卻一切。

夢十夜,化身夏目漱石
《夢十夜》兩篇故事中登場的庄太郎,松山研一飾演。(圖片/網路)
夏目漱石的《夢十夜》,創造了十場風格詭譎、場景各異的夢境,〈第八夜〉很妙,有如夏目漱石在夢中變成他人,以此人觀點敘事,還不時報告旁人動靜。

第八夜

當我一腳跨過理髮店的門檻時,三、四名身穿白衣聚在一起的店員,異口同聲向我高喊:「歡迎光臨!」

我站在店內中央環視四周,得知這是個方形房間,兩邊開著窗戶,另外兩邊掛著鏡子。細數後,得知共有六面鏡子。

我來到其中一面鏡子前坐下。甫一坐下,臀部便發出「噗」的一聲。這是張坐起來舒服宜人的好椅子。鏡子清楚映照出我的面容,可以看見我臉部後方那面窗,還能斜斜望見帳房——帳房裡沒人。窗外來來往往的人們,從這裡可以清楚看見他們的上半身。

庄太郎帶著女人走過。他戴著一頂不知何時買的巴拿馬帽,那名女子也不知道是他什麼時候結識的。兩人看起來春風得意。正當我想看仔細那名女子的長相時,他們已從窗外過去。

豆腐小販吹著喇叭走過。他將喇叭抵在嘴巴上,雙頰像被蜜蜂螫到似的鼓起。他就這樣鼓著腮幫子走過,我對此相當在意,覺得他一輩子都會是這副像被蜜蜂螫過的模樣。

又來了一名藝妓,還沒上妝,島田髻的束髮處鬆垮,感覺這個人腦袋不太靈光。臉上表情也是睡眼惺忪,她那難看的氣色,令人看了忍不住寄予同情。她向某人行禮問安,但對方始終沒出現在我眼前的鏡子裡。

這時,一名身穿白衣的大漢來到我身後,手持剪刀和梳子打量我的腦袋。我伸手捻著稀疏的鬍鬚,向他問道:「如何,我這頭髮能變得像樣點嗎?」白衣男不發一語,以手中琥珀色梳子輕敲我的腦袋。

「那麼,我這腦袋呢?能變得像樣點嗎?」我向白衣男問道。白衣男依舊沉默,開始「喀嚓喀嚓」動起剪刀。

我雙目圓睜,不想放過映照在鏡子上的任何身影,可每當剪刀發出「喀嚓」一聲,眼前就有黑髮飛來,我因害怕而闔眼。

這時,白衣男說:「老爺,您見過外頭賣金魚的小販嗎?」

我說沒看見。白衣男就此未再多問,手中的剪刀「喀嚓」作響。這時,突然有人朗聲大喊:「危險!」我猛然睜眼一瞧,從白衣男的衣袖底下看見腳踏車的車輪以及人力車的拉桿。緊接著,白衣男雙手按住我的頭,把我的臉扭向一旁,我完全看不到腳踏車和人力車,只聽見剪刀的「喀嚓」聲。

不久,白衣男繞到我身旁,開始剪起我耳朵一帶的頭髮。由於頭髮不會往前掉落,我放心地睜開眼。

耳畔傳來「小米麻糬喔、麻糬喔、麻糬喔」的吆喝聲。小販刻意以一根小杵搗向臼中,配合節拍搗著麻糬。我小時候看過賣小米麻糬的小販,所以頗想看個仔細,但小販始終沒出現在鏡子中,就只傳來搗麻糬的聲響。

我使出自己最佳的眼力窺望鏡子角落。這時我發現,帳房裡不知何時坐著一名女子——是位膚色微黑,有一對濃眉,個頭高大的女子,梳著銀杏返的髮髻,襯衣外披著黑色綢緞領巾,立起單膝坐著,正在點鈔。好像是十圓鈔。女子長長的睫毛低垂,薄唇緊抿,正專注地數著鈔票,她數鈔速度飛快,而鈔票數目似乎怎樣也數不完。擺在她膝蓋上的鈔票頂多只有百來張,但那一百張鈔票不管怎麼數,都還是一百張。

我一臉茫然地注視著那名女子的面龐,以及那十圓鈔。這時,白衣男在我耳邊大聲喚道:「洗頭吧!」趁此之便,我從椅子上站起身,馬上轉頭望向帳房。帳房裡根本看不到什麼女人和鈔票。

我付完錢,走出店外,望見門口左側擺了五個小水桶,裡頭有紅色金魚、斑紋金魚、瘦金魚、胖金魚,多得數不清,而賣金魚的小販就站在後方。小販注視著眼前的金魚,手托著腮靜坐不動,對於熙攘人潮的喧鬧,他毫不在意。我站在一旁,朝賣金魚的小販端詳良久。而在我看他的這段時間,他仍是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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