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葬儀社》──面對死亡,我們或許能再溫柔詩意些,太過直視,對自己是種殘忍。
我們生,便必然死;我們愛,也因此悲傷
●作者湯瑪斯.林區身兼殯葬業葬儀師及詩人角色,以介乎生者與死者橋梁的身分,道出對死亡的深刻思考,筆法冷凝又不失溫暖與幽默。
●他以12篇散文,告訴活著的我們,該如何去做有關死亡的功課,並將生與死的討論昇華成藝術性的語言。
●「愛與死亡,或說性與死亡」為本書的重要命題,它們既是同義字,也是反義字,甚至有某種推進的意味──「愛→性→死亡」。
●本書為1997年美國國家書卷獎(美國文學界最高榮譽之一)決選之作。
「辦喪事,儀式引領死者回歸天地,一切平靜;這儀式性行為則平撫生者,熨貼我們失落無著的靈魂,乃至送走隱隱深藏於心的愧疚自責。」
【精選書摘】第二章〈格萊斯頓〉
有一個說法稱為「不過是個軀殼」,內容是關於我們該怎麼跟別人提到遺體這個東西。你常常會從一些人口中聽到這個說法,像是年輕的教士、相識許久的家族朋友、滿懷好意的姻親,也就是那些看到別人新近因失去親朋好友而悲痛、自己感到坐立難安的人。當領著一對父母去看他們死去的女兒(死因也許是車禍,也許是遭男性暴力殘害而被丟在路邊腐爛),在他們第一眼見到女兒時,你就會從旁人口中聽到「不過是個軀殼」這說法—悲傷無從安慰時,便用這個說法來安慰;哀痛無法撫慰時,便用這個說法來撫平。
在傷害已然造成、傷心欲絕抽噎不止的一呼一吸間,有些無知的人因震驚、因出於好意就會冒出一句「沒關係的,那不是她本人,只是副軀殼」。我看過一位聖公會的執事被一名母親狠甩巴掌而臉上差點掛彩—女兒年紀輕輕死於白血病,這位執事便是以這個說法相勸。這位女士這樣回答:「是不是『軀殼』我會告訴你。從現在開始,我要是沒說什麼,她怎樣都是我的女兒。」她所主張的,是一直以來生者所擁有的權利,去宣告死者已死的權利。就像我們經由受洗來宣告生者為生,經由婚禮來宣告兩人相愛,而喪禮則是我們拉近已經發生的死亡與所關切的死亡之間距離的方式,那是我們為自身渺小而重要的歷史賦予意義的方法。
於是我們辦洗禮、婚禮和喪禮等儀式,引導生者、愛侶和死者從一個身分轉換到另一個身分。在這個轉換過程中,重點並不在於儀式辦得「好不好」,而是儀式本身的「意義」。在一個慣以「功能不正常」來形容人事物的世界,一具停止工作的身體似乎還有一點點用處,因為它的「不正常」比起以性和家庭事件為取向的新聞更搶眼,更受到小報和脫口秀的青睞。但是打從一開始,一具不工作的身體就是我們用來證明活人已死的證據。當尼安德塔人第一次為死者挖洞,這個死去的活人本身便激起了一種預想,我們便在這個預想之中提出疑問,疑問死亡的面貌究竟是什麼樣—「就這樣嗎?」「那代表了什麼?」「為什麼這麼冰冷?」「我以後也會這樣嗎?」
所以,在悲痛剛發生的當下,試圖用「遺體只不過是XX」這樣的句子好讓傷痛降到最低,是沒有什麼用的,就好像我們對一個因化療頭髮快掉光的女孩說,她今天「只不過髮型有點亂」是一樣的。又或者我們這麼說是希望那個女兒上了天堂,但這個希望乃出於我們相信基督復活的是一具軀體。要是祂選擇的不是釘上十字架,而是以貶低自尊的方式來赦免世人的罪?要是祂復活的不是「軀體」,而是祂的一種存在(或說是「上帝的理念」)?那麼你想,他們會為此更改歷史嗎?那些已經過去的十字軍東征?那些被燒成灰燼的女巫?復活節本身就是一個聖體和聖血的節日,沒有其他象徵意義,沒有什麼隱喻,沒有可妥協的空間。當然了,如果祂復活的時候身體少了點什麼,那麼教會的執事跟我們的很多同行都要關門大吉了,要不就是回家去乖乖守著星期六的安息日,吃著慎選的食物,也不用過什麼聖誕節了。
剛剛死亡的身體並不是什麼殘屍或遺骸,也完全不是任何象徵或存在。它們更像是一個經過改變、培育或孵化的新事實,裡頭鑲著我們的名字和日期,掛著我們的相片和肖像,我們的兒女和孫兒肯定會看到、聽到這個新事實,一如我們呱呱落地時父母耳中聽到的聲音。因此,懷著敬意、用體貼謹慎的態度對待這樣的新事物,是比較明智的。
我以前就看過我爸躺平的樣子,後期大部分是在加護病房,他做完冠狀動脈和血管繞道手術之後。他對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無能為力,但在此之前,他還是那個大剌剌躺在客廳地板、把我幾個弟弟凌空拋接著玩兒的男人;還曾經身上全套行頭一樣不缺(三件式黑西裝、條紋領帶、雕花皮鞋、鬍子刮得乾乾淨淨),在他開的第一家葬儀社辦公室裡偷閒小睡;還曾經在浴缸裡放聲高唱海軍陸戰隊隊歌—儘管在南太平洋得過瘧疾。在我小時候,他就像每個孩子在街頭向玩伴炫耀自家的老爸那樣無所不能。我十幾歲時,他也會死這件事還很不真實;到了二十幾歲,這件事成為一種恐懼;三十幾歲時,已經變成纏繞不去的可怖幽靈;而在我四十幾歲的現在,它成真了。
但是我看著他,四肢伸展的躺在邁爾斯堡安德森停屍間的遺體處理臺上,耳朵、指尖泛著心臟病特有的藍紫色,並沿著他的身體末梢到達肩頭、下肋、臀部和腳跟。這時我還在想,我爸死的時候,看起來就會是這個樣子;然後,就像有扇門突然在你背後砰一聲關上,這句話的時態變成難以逃避的現在式—這是我爸爸,他死了。我和我哥哥相擁痛哭,為了彼此,也為了此刻還在密西根家中的兄弟姊妹。然後我親了老爸的額頭,是他的額頭,這還不是一副軀殼。接著,我們按照老爸訓練我們的方式展開了工作......
《詩人葬儀社》──那些我們愛的恨的喜歡的沒感覺的,都在這一刻歸於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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