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蘭納莉.歐康納短篇小說選集》 ──以尖銳諷刺的幽默感,在作品中展現詭譎荒誕的人與景。
融合南方風土民情、哥德式驚悚詭譎
書寫人類意識的矛盾與衝突、信仰之於人間的作為與不作為
走入歐康納筆下暴戾與寧靜、喧囂與孤寂並存的心靈世界
歐康納為美國知名女性小說家、評論家,作品以短篇小說見長。
憑藉擅長的戲謔語言、冷酷不近人情的尖銳筆鋒,積極探索人性光明與陰暗的可能性。
專文導讀
國立臺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教授/蔡秀枝
歐康諾將小說家的職責與宗教的救贖融合在她所極欲企及的「他鄉」,因為這是她的故事人物於在世生活終結後的可能企盼之所,也是她寫作的最高指引。
精彩故事
〈好人難尋〉
「耶穌是唯一能讓死者復生的人,但他不應該這麼做。」
老奶奶拉上全家出遊,卻遇上傳聞中的越獄犯。她冀望以耶穌的愛滌淨匪徒的心靈,最終她可能尋回人性的良善?
〈上升的一切必將匯合〉
「真正的教養來自思想,一個人的思想。」
朱利安嘗試教育那活在往日輝煌中的母親,她執意以膚色區分階級、給予錯誤的同情。這天他們搭上公車,車上的乘客能成功扭轉母親的思想嗎?
【精彩書摘】〈也許你救的是自己〉(摘錄)
「晚安。」老太太開口。她的身材猶如一根西洋杉圍欄樁,一頭如同男人的灰髮低低貼在頭上。
流浪漢沒有回話,止步凝望她。他轉過身面向夕陽,全身上下和那隻短胳膊徐徐晃動,像在示意他就是遼闊天空,身體形狀變成一個帶鉤的十字架。老太太兩手交疊在胸前,彷彿她就是太陽女神,女兒在一旁觀望,頭猛往前伸,圓嘟嘟的雙手軟趴趴垂在手腕上。她有一頭粉金色長髮,眼珠子猶如孔雀頸子般蔚藍。
男人維持這個姿勢近五十秒,最後才提起盒子來到門廊,擱在最底層的階梯上。「太太,」他用堅定的鼻音說:「要是我能住在一個每天旁晚都看得見美麗日落的地方,花多少錢都值得。」
「是每天『傍』晚。」老太太坐回椅子糾正他。女兒也坐下,用好奇詭祕的眼神打量他,彷彿他是一隻飛得很近的鳥。他的重心傾向一側,手插進褲子口袋,掏出一包口香糖請女孩吃。她取過並拆開口香糖包裝,開始咀嚼,仍目不轉睛盯著他。他也拿一條給老太太,但老太太噘起上唇,讓他看見她沒有牙齒。
薛夫雷特先生蒼白銳利的眼神已經掃過庭院裡所有東西——屋子角落附近的水泵,三、四隻雞準備棲息的無花果樹。他的目光瞥向棚屋,看見生鏽的方形汽車後背。他問:「你們會開車嗎?」
「那部車已經十五年沒發動,」老太太說:「自我先生過世那天起就沒再動過。」
「太太,物換星移,這世界即將腐朽。」
「說得對,」老太太說:「你是本地人?」
「我叫湯姆.T.薛夫雷特。」他望著輪胎低聲道。
「很開心認識你,」老太太說:「我叫露西娜爾.克雷特,這是我女兒露西娜爾.克雷特。薛夫雷特先生,請問有何貴幹?」
他猜這部車大概是一九二八或一九二九年份的福特汽車。「太太,」他轉頭,專注地跟她說話:「讓我告訴你一件事。有位亞特蘭大的醫生會用刀割下人類心臟,是的,我說的是人類心臟。」他欠身重複道:「他從男人胸腔取出心臟,放在他的手心,」然後他伸出手,手掌朝上,彷彿正輕輕掂著一顆人類心臟。「然後像觀察出生一天的小雞那般研究它,不過啊,太太,」他意有所指地停一拍,頭往前一擺,泥土色澤的眼睛閃閃發亮:「他對心臟的認識其實並沒有多過你我。」
「是啊。」老太太說。 「就算他拿一把刀,刺入心臟每個角落,對心臟的認識還是跟你我一樣。你想要跟我賭嗎?」
「不想。」老太太明智地說:「你是哪裡人,薛夫雷特先生?」
他沒有回答,只是從口袋掏出一小袋香菸和一包捲菸紙,逕自用一隻手熟練地捲好一根香菸,把菸叼在唇上,再從口袋掏出一盒火柴,挑出一根在鞋上擦出火花。他拿著點亮的火柴棒,像在研究朝他皮膚驚險暴衝的火焰奧祕。女兒開始發出喧嘩,指著他的手,並對他搖搖手指,但他趁火焰碰到前連忙彎身,彷彿想讓鼻子著火般以手蓋住火苗,點燃那根香菸。
他撣掉燒盡的火柴棒,朝傍晚吐出一綹灰煙,臉龐浮現狡猾神色:「太太,現代人什麼都幹得出來,我可以告訴你我叫作湯姆.T.薛夫雷特,來自田納西州塔瓦特,但你之前沒見過我,怎麼知道我沒說謊?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不是亞倫.史巴克斯?而我其實來自喬治亞州辛格貝里?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喬治.史匹茲,來自阿拉巴馬州露西鎮?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來自密西西比州圖拉福爾斯的湯姆森.布萊特?」
「我確實是對你一無所知。」老太太惱怒地低喃。
「太太,人通常不介意他們說的是哪種謊,也許我頂多只能告訴你我是個男人,但話說回來,」他停頓,刻意讓語調轉為惴惴不安:「男人又是什麼?」
老太太轉移話題,問:「那個錫盒裡裝的是什麼,薛夫雷特先生?」
「工具,」他拖延了會兒,說:「我是木匠。」
「這樣啊,如果你是來工作的,我可以供餐供住,但恕我無法給你酬勞,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面。」她說。
他當下沒有回應,臉上也毫無表情,身體倚在撐起門廊屋頂的木樁上,娓娓說道:「太太,有的人在乎的不是錢。」老太太不發一語,身子搖晃著,女兒凝視起在他脖子上下跳動的脈搏。
他對老太太說,大多人對錢有興趣,但他想問的是,人究竟為了什麼而生?他問她,人是為錢而活嗎?不然是什麼?他問她,她的生存意義是什麼,但她沒有回答,只是坐在那裡輕輕搖晃身體,暗自好奇這個獨臂俠要怎麼幫她蓋花園小屋屋頂。他問了很多問題,她一個都沒有回答。他告訴她今年他二十八歲,人生閱歷豐富,他當過唱詩班歌手、鐵路領班、葬儀社送行者,曾和洛伊叔叔和紅溪牛仔發送三個月的無線電報。他說他曾為了國家浴血出征,去過許多國家,無論在哪裡,他都看見人們對自己的行為不以為意,他說他不是這樣長大的。
一輪黃澄澄的滿月從無花果樹枝間冒出,彷彿準備和雞隻一起歇息。他說男人需要遁入鄉間,增廣見聞,他希望自己也住在這麼荒涼的地方,每天傍晚都這樣觀賞老天一手創造的日落。
「你結婚了沒?還是目前單身?」老太太問。
他沉默許多,最後總算開口:「太太,現在要上哪兒找單純的女人?我不會隨便找個不值得的女人。」
女兒的身體靠在遠處,整張臉幾乎埋在兩膝之間,往前額流瀉的頭髮形成一個三角形縫隙。她透過這道觀景窗凝望他,倏忽在地上跌個四腳朝天,嗚噎起來,薛夫雷特先生連忙扶起她,協助她坐回椅子。
「她是你女兒嗎?」他問。
「我的獨女,」老太太說:「她是全世界最乖巧的女孩,說什麼我都不會將她拱手讓給任何人。她很聰明,會幫忙掃地、煮飯、洗衣、餵雞、鋤草。就算拿一大箱珠寶跟我換,我也不會把她讓給別人。」
「當然,」他溫柔地說:「千萬別讓任何男人帶她走。」
「想追她的男人,」老太太說:「都得留下來。」
《芙蘭納莉.歐康納短篇小說選集》──作品充滿南方怪誕敘事風格,又彰顯著強烈的宗教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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