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人 死亡名單中,有一個小男孩。 男孩在父母送他去印度流亡時,人生已經走向另外一個方向了。那時,他的父母如同大部分的藏人一樣,把孩子送到另一邊,跟隨達賴喇嘛所帶領的流亡政府生活,加入屯墾區裡開設的學校,學習佛法與自身民族的文化、歷史、語言。當時流亡到印度的這一大批孩子,歲月流逝,長大成人,在異地有了第二代、第三代,彭措是其中一位。 男孩的父母死守祕密,無論多親近的人,對外一律宣稱他們的孩子死了。剛開始公安不停來家裡找麻煩,時間一久,連公安也開始相信,這一個用父母的愛所編織出來的縝密計畫。 彭措的父母努力工作,定時寄錢,彭措長大後如他們所願在佛學院讀書,準備出家。經過多年佛法的修習,最後彭措覺得在俗世間也能遵循佛法待人,可以說是面臨更多的挑戰。他決定選擇比較適合自己的生活,佛學院畢業後,考取了流亡政府內,從編制獨立出來的出版部工作。 彭措沉默寡言,不擅言辭,個性特別溫和,笑容常常掛在臉上,我沒見他真正發過脾氣。我會認識彭措,是因為卓瑪。彭措是卓瑪的愛人,卓瑪是我的學生與朋友。卓瑪有好幾次出國的機會,可是她為了彭措留在印度。那時彭措還在學校讀書,卓瑪已經畢業,在外打拚生計。溫柔的彭措知道卓瑪的家境比較困難,所以常常把自己的生活費省下來給卓瑪。多年過後,彭措與卓瑪同居,卓瑪仍念念不忘彭措在她最困難的時候的資助。 曾經,卓瑪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個位於印度東北部邊境高山上的寺院,她在那裡擔任藏文老師一年。崎嶇艱難的道路,懸崖峭壁幾乎隔絕了這座寺院,遺世獨立。卓瑪感到非常孤單,久久一次才能跟比丘尼住持一起坐車去半山腰的村莊採購物品。卓瑪最先做的,就是跑去村裡唯一一個雜貨店,打公共電話給彭措,而彭措每次都鼓勵安慰著她,是卓瑪的精神支柱。 多年前,彭措的父母來過達蘭薩拉兩次,參加尊者法會並且探望他與卓瑪。後來,中國嚴格控管,再也來不了了。我離開前,卓瑪準備好從藏醫院買來的各種珍貴藏藥與達賴喇嘛祈福過的金剛繩,仔細包裝,寫上電話號碼,託我轉交給彭措在拉薩的父母,這些將會是他們最珍愛的禮物。 當年小小年紀的彭措與表弟,在人群裡排隊等待分發的那一刻,稚嫩的小臉上顯露出驚惶緊張的表情,被凍結在黑白照片中,同時也代表彭措與在拉薩的家人,從此分隔兩地。 死人無法復活。 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某種程度上,他是一個不存在的人。 可以說,那位小男孩,只活在父母心中的思念裡。 那天,彭措用肩膀扛著我的大背包走著山坡路,送我一程,如往常般的沉默。 調皮的猴群擋在路中,期盼能找到些什麼東西。 我望著他堅毅強韌的身影,說:「就送到這裡吧!」 (完整內容請見 《綿長的訣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