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一定要一樣？
昆蟲老師吳沁婕與媽媽的非常真心話》
作者/吳沁捷、宋慧勤
【沁婕說】失控
想起小時候常常被媽媽揍，因為常常無法做到我答應媽媽的事情。
其實被揍當然很痛，我也是真的很害怕，可是有時候就是沒有辦法。尤其進了小學，規範開始愈來愈多，問題也都來了。
小學一二年級放學之後，媽媽都會讓我們留在學校辦公室寫功課，寫完就可以出去玩。雖然功課其實不多，但是我太想去玩了，所以常常玩到媽媽要帶我們回家前，才趕快跑回來假裝在寫功課。
媽媽問我：「功課寫完了嗎？」
我就緊張的騙她說：「寫完了∼」其實知道回家就完蛋了。
然後回到家，媽媽在客廳等著我們把今天的功課拿出去給她檢查時，我在房裡嚇到滿身大汗、胃好痛。
等真的無法再拖，才拿著寫不到一半的功課出去。當然，就被媽媽狠狠揍一頓。雖然這麼恐怖，但只要一想玩，又會都忘光光，然後下次又一樣在房間嚇到全身流汗、胃好痛，再被媽媽揍一頓。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媽媽和一群學校的老師，幫我們這群老師的小孩開了一堂課後的植物課。因為植物本身就不太會動，而這個教植物的老師，他本身也滿有一種……植物的感覺。
其實他人很好，是一個年輕的男老師，我們下課很愛跟他玩，但是他上課真的讓我覺得有點無聊，常常聽十分鐘就會坐不住。這時我就會覺得要跟老師、同學講些更好笑的事，要出來炒熱氣氛。
結果大家都跑去跟我媽告狀。
我媽當然超級生氣，她對我下了最後通牒，跟我說再一次這樣被告狀，我就完蛋了！我馬上說好，我不會再這樣。
我覺得像我這種控制力不好的小孩，當我聽別人在講我的事時，都會有一種像是在聽別人的事的感覺，覺得自己有點靈肉分離。
我都會想說：「欸……這個孩子怎麼會這樣子呢？」
可是這個孩子就是我啊。我知道不能上課講話，講話要舉手，卻不知道自己做出來就是這個樣子。
於是那天我就很有信心的答應我媽了。但是下個禮拜又是一模一樣的課，一模一樣的老師，所有的情況就又一模一樣的發生了。
那是一種好像失憶的感覺，我完全忘記上個禮拜我媽說過什麼，我答應了些什麼。
直到下課我媽來接我們，笑笑的問說：「今天有沒有乖啊？」我才覺得全身很熱，因為我想起來今天好像還是被老師叫到很多次。
我趕快說有有有，我今天很乖，但是小朋友最誠實了，我妹第一個說：「哪有啊，姊姊今天又被老師叫到很多次∼」
「對啊，吳沁婕又……」「吳沁婕又……」「吳沁婕又……」
旁邊的小朋友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接龍，然後我又是眼睛一黑，臉就飛出去了。
那次媽媽是完全的失控，她打我打到走廊上的老師、小朋友都傻眼。很多老師去拉住媽媽要她不要再打了，她還把我抓過來再打。
我很害怕的一直哭，看到自己的媽媽失控，真的是令人很害怕。
那天媽媽開車載我跟妹妹回家時，我一個人靠在車窗邊不停流眼淚。我覺得好丟臉，大家都看到我被媽媽打成這樣，我不想再看到他們，那些看到我被打成這樣的人，我都不想再看到他們。
回到家，媽媽就進房間鎖門，我一個人坐在客廳腦筋一片空白，直到天黑，才聽到媽媽開門出來的聲音。
我看到她在哭。
我看過媽媽生氣、很生氣，但是沒有看過她哭。
她走過來坐在我前面問我說：
「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你可不可以教教媽媽，我到底應該怎麼教你？」
「我有沒有很認真教你？」
「你知道我打你，我比你還要痛嗎？」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要怎麼去跟其他老師說，為什麼我的女兒會一直這個樣子？」
但我一句話都回答不出來。
我看到媽媽很難過，我知道是我害她難過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我會一直這個樣子……
【媽媽說】失控
對於沁婕的常規要求，遇到愈來愈多困難。
我並沒有對她比較嚴格，我用和沁妤一樣的標準去要求她，我用和她同年齡孩子一樣的標準去要求她，她卻常常做不到，這讓我陷入了許多複雜的內心衝突。
有一次，好朋友帶小孩來家裡玩，下午時我們讓孩子進房一起睡午覺，中間我進去看，發現大家都睡了，就她還醒著，一直動來動去。我提醒她趕快睡，她跟我說好，但是再進去提醒了她幾次，她還是不肯睡，一直很清醒的在床上動來動去。
我好氣，氣她為什麼就是講不聽。我知道她明明平常不會這樣，為什麼朋友來的時候就變了。
這讓我很尷尬，於是我把她抓出來用藤條打了幾下。
那次她沒有哭，只是張大眼睛看著我，我知道我打她其實很痛，但是她一聲都沒有吭的一直看著我。她的表情讓我愣住了。
那一整天，我一直看到她大腿上一條一條腫起來的痕跡，覺得心好痛。想著自己到底為什麼會這樣打孩子？
我對於她一直答應我，卻一直做不到，真的很不能接受。
我會覺得你把我的話當什麼？把我的威嚴放在哪裡？
但是隨著處罰愈來愈重，很多情況卻沒有改善，我開始迷惑了，難道我還要再繼續這樣下去嗎？
沁婕三年級時，我們一群同事請了學校有植物專長的年輕老師幫我們這群老師的孩子開了課後的植物課。
本來想說沁婕喜歡大自然，應該會對植物很有興趣，想不到上沒幾堂課，好多孩子來跟我告狀，告狀的內容讓我很難堪。
「吳沁婕都不舉手就講話！
「吳沁婕上課一直打斷老師，老師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吳沁婕好吵，大家都不能好好聽課了！」
「吳沁婕……」
常規是我最最在意的部分，如果我孩子的行為會去干擾別人，我更是不能接受。所以我很嚴正的再三警告沁婕，不能再發生這樣的狀況，她也明確的答應了我，我以為至少她會改變一些。
想不到隔週跟著一群同事去接孩子下課時，迎面而來的又是一句一句的告狀，一句一句話像一拳一拳般重重打在我臉上。
為什麼……為什麼你可以上禮拜才答應我，這禮拜又這樣？
我全身發熱，所有累積的情緒完全爆發，那一次我是真的失控了。
回到家我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哭了很久，才走出來跟她說話。
「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你可不可以教教媽媽，我到底應該怎麼教你？」
「我有沒有很認真教你？」
「你知道我打你，我比你還要痛嗎？」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要怎麼去跟其他老師說，為什麼我的女兒會一直這個樣子？」
我把心裡的很多無助問了出來。但是問完她之後，看到她紅腫的臉，看到她一臉茫然的樣子，我忍不住抱著她一直哭。
我不要再這樣下去了，不管原因是什麼，我發現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要故意挑戰我，不然她不會這麼害怕、這麼茫然。
我知道我的所學還不足以帶這個孩子。
如果孩子改變不了，就由我來改變吧。
作者/吳沁捷
作者/玉木繪美（Emi Tamaki）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